在我漫长的一生中,有多少小小的子弹和霰弹落到了我的身上,不知从哪儿飞来,击中我的心灵,于是给我留下许多弹伤。而当我的生命已近暮年,这些数不尽的伤口开始愈合了。在那曾经受伤的地方,就生长出思想来。
痛苦在一颗心中越积越多,就会在晴朗的一天像干草一样燃烧起来,放出一团无比欢乐的烈焰而统统燃尽。
我们似乎觉得,如果是鸟,那么他们就多半在飞;如果是扁角鹿或老虎,那么它们就在不停地奔跑,不停的跳。实际上,鸟停的时候比飞的时候多,老虎懒得很,扁角鹿常常吃草,只是嘴唇在动。人们也是这样。我们总是在想,人生中充满了爱,而当我们问问自己和别人——谁有多少时候在爱,却原来竟是那么少!请看,我们也有多么懒惰啊!
人应该是幸福的。如果他不幸福,那么他是有罪过的。应该一直为自己而忙碌,直到有一天消除这种不便或误解为止。主要的不便在于,如果一个人是不幸福的,那么,你就注定要回答下面这些不可解决的问题:为什么我来到世上?整个世界为何而存在?等等。而如果是幸福的,那么我会十分的感激,并也祝愿你们同样幸福。
艺术家的风格是从包罗世界的激情中产生的,只有懂得这一点,并且亲身体验到这一点,同时学会抑制激情,小心地表达它,这样,你的艺术风格才会从你个人的吞噬一切的欲望中产生出来,而不是从单纯的学习技巧中产生出来。
诚然,跟其他的天才们比起来,我的能力范围比较有限,对他人的影响比较微弱,然而,我的脚完全有能力使我很好地立足于大地之上,我的头在竭力朝着天顶去,它的力量跟真正的天才所具有的别无二致。
我打心眼里认为,农村是一个多种行业并存的地方,几十年来,我作为一名作家,一直在农村生活,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的文学才能,或者说天赋,在这个以家庭为主的农村中,与农民们的行业相比较而言,正如我跟自己的副业——猎人、父亲和朋友相比,并没有什么优越之处。在农村,有当地老乡见证,作为一名作家的我,简直就是一个具有所有缺点的自己人;在我们家,他们对我的天赋不存在任何的惊异,因为我的全家人都把这一切看作一个行业,跟所有人从事的行业一样,只要他对男子汉这个称谓当之无愧的话。
通过这本书的写作,我明白了自己在文学上早期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能够成为自己本人。现在我了解了自己,明白我天生不是一位文学家,而是一位风景画家,因为我很少敢虚构,我是根据实际情形工作的。如果一棵树向右长,而我要把它描绘成向左的话,那我画出来的图画通常不会成功。但是我发现,一切事物都美丽如画,而我又没有绘画的习惯,于是我就运用词语和句子,正如绘画时运用颜料和线条一样。这样一来,作为一个天生的风景画家,更准确地说是一位音乐家,我开始运用另一种艺术力量来表现自己,这就是为什么至今我还走在陈旧路径上的原因。
世上有许多有天赋的人,他们觉得艺术就是他们摆脱困境的一条十分轻松的出路,他们可以拥有这份轻松,可是他们却不愿拥有。于是,这个直接感受到世界性灾难近在眼前的青年,就无法仅仅只做一名小说家,他之所以坚持写随笔,是因为随笔不似其中只有小虫虫的纯粹的小说作品,随笔中似乎还含有来自科学、来自生活真实的一点什么东西。
果戈理是高于托尔斯泰的,而就才华的性质而言,我是托尔斯泰的邻居,对他已经习惯了,我是按照一名邻居、亲戚的身份来评判他的。相反,果戈理领悟世界的方法是我无法企及的,为此,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凡人,而他却是神。起初,在我写得还不是那么起劲,尚未执著于自己的行业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称自己为作家或者诗人,因为人们往往会对他们指指点点,我还不愿意自命不凡地将自己定位在这种崇高的职业上,因为我们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各行各业里默默无闻地参与了生活创造。
傍晚时风停了,白桦树上的嫩叶纹丝不动。哗山下面的路上总有人或步行,或赶车,不知到哪儿去。旁边一条沙土小路上,我看见一个孩子小巧的脚印,可爱极了,要不是怕人见笑,我真会去吻一吻……
正说着,传来一声鸟叫,我们好容易才听出是杜鹃的第一声啼鸣,那真是拼命地叫,和松涛混成一片。连苍头燕雀那样的小鸟,也不是吟唱,而是拼命叫。整片松林都在拼命叫,无声的是那些大猛禽,只凭越桔丛中斑驳阳光里的影子才能辨认出来,从一个树冠飞到另一个树冠。
可以把所有的作家分成两组:一组作家是其智慧胜于天赋,另一组是天赋胜于智慧。您这样设想一下勃留索夫、高尔基和所有其他的作家,那么所有的作家都可以分成两组,而且很容易区分。但是,还有处于两组之间的一小组作家,这些作家竭力做一位智慧高于天赋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还有一些为自己的天赋、为自己被时代的宗教伦理的说教所压抑的个人主义而斗争的战士。
当然,我明白,不是收集民族学事实的劳动决定了书的意义,而是隐藏于其中的活跃的臆想。也许,在早期生涯中,我屈服于非我的天性所固有的劳动形式,也因此获得一种概念,认为所付出的劳动的基础就是我写关于土豆一书时所具有的那种驴一样的耐力。当出版商因我的纯粹游戏突然付给我600卢布的时候,我把这看作是最伟大的、我从未听说过的幸福:这意味着,我可以游戏般地生活,往后我的劳动将成为游戏。只是我应该越来越大胆地游戏,扫除身后所有汗水和泪水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