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真好,好到没有故事,没有意见,只见山是山,云是云,人是人。我趴在桌面午睡,梦见自己是一条大被子,在暖暖的太阳里打横地躺着,把身上的潮气晒走;正月才打的棉絮便吱吱地膨胀,变得好轻好大,身子直要飞张起来;突然一声雷响震得我朝四下里猛覆猛坠,恰恰落在我那方方的桌面。左侧的窗子没关,午风凉凉细细地窜进来,到底是初秋的味儿,连叶子都是金色的,风也是,难怪古人爱说“体露金风”。

澄清湖的荷花真怪,都已农历十月天了,却仍盛开如仲夏,蝉声也一样响亮,就荷叶稍小些,但已经是可贵了,旅行路上要数见着荷花是件快事,南部的天气持得住夏息兼又有秋意,于我皆是新奇,也比风景名胜讨人印象深。前年夏天在植物园才开了眼认识荷花,过去竟不知有荷花,只知睡莲,但睡莲不是中国种,也不及荷花的大方清艳。当朋友指着池中一株晚霞里才见得到的桃色花儿问我,我说:“像喜庆节上的寿桃,俨然是桃状儿的花呢!”朋友道:“不,是荷花,也叫莲花,是苏东坡、李白诗词里常写到的。”我再瞧瞧,竟无话以对,只觉一种羞赧加上蓦地一见的诧异,原来花有这么品气高的,以前喜欢的石榴、梅花,在此时都给比下去了,还是荷花好,叶子也正好。

今年在植物园看荷花,猛地又起了哀意,如真回到我那天边的家,而我是无父无母的,荷花才是我的姊妹;第一次知道荷花时,便已认它做手足,去年今年再去看,便愈觉是自己人了。我的幼年就只留下一张五岁时的全家照片,头上长着癞痢疮,脚穿系襻木屐,呆呆地张口朝前看,一副“无明”状。然荷花开的那年,我突然变得“文明”起来,似从瑶池风月里婉转到了人世。一霎时,清浊分明,没有了模糊的过去,俨然只是现前的荷花与对着荷花的自己。我的这一生便从这儿算起。

跑了阳光的山景更像淡了墨色的陈年山水,没有时间的,我们坐在巴士站牌下看它,它含蓄地隐在炊烟中,笑在犬吠声中。暮色是它的睡衣,月儿是它床前的一面镜、一座灯,也是一盏更漏子,点点滴滴到天明。我告诉它等三五月明时我再来,今已月底,它笑而不答,我也有倦意,懒怠说话,这半天的嬉戏已够我做梦到明年,满满一胸口也是累人的,更怎一个"思"、怎一个"言"字了得呢?

我的幼年就只留下一张五岁时的全家照片,头上长着癞痢疮,脚穿系襻木屐,呆呆地张口朝前看,一副“无明”状。然荷花开的那年,我突然变得“文明”起来,似从瑶池风月里婉转到了人世。一霎时,清浊分明,没有了模糊的过去,俨然只是现前的荷花与对着荷花的自己。我的这一生便从这儿算起。

“萝卜菜籽结牡丹”,真是什么样的情状或什么样的结论都朝着未知,你的人生正好比生在墙里墙外的边际上,又好像一棵田畔花,太阳底下无名目,如此的怀疑惊险,而又绝对贞信。这样大到不可以名状,若真要给它来题名,则唯有是革命吧。
英雄豪杰给一个时代题名,刘邦的汉,李世民的唐。好天气谁给题名呢?好天气是我,好天气亦是你。

那"年轻的死"如盛开的樱花,边开边落,花瓣跌满一地,是成全,是嫁给土壤去了,却非败残。

见到河水,似见到了亲人,仿佛连一步也走不动了。堤岸春草湿润,是知道我的心思吗,那样柔韧体贴的,托住一寸寸脚步。我哭,哭这晨曦薄雾的村郭人家、青青草长,哭这清浅的水波流向远方远天,哭这迷迷邈邈的晴空你要把我的人身如何啊!

“花好月圆”的“好”字真难解意,当不是单指花开得美丽,另当有花的精神,丰姿及气品都好,更要是赏花的人也好。人如其面,花也如其风韵。

也许年轻人就可以借着莫名其妙的敏感而在无形中沟通起来。不必要认识,而只消在陌生上头多了一丁点的热情,那份情意也正像路边看了一朵好看的花,特别停下来多看几眼,觉得是天意、是千载难逢的缘,于是怜惜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