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故乡,哪有归期,三十九年来故乡只在柳条细柳条长的歌词里。”“故乡只在传说里,只在心上纸上。”

你常常看那本书,每隔几页就微笑一次,书合起来,微笑就夹在里面了。那是哪一年的事了?我还小,带着那么厚的一本书嫌重了,太重,只好把封面撕掉,太重,只好再把目录撕掉。一路撕,越撕越薄,撕下来的书页随风飘散,不似落花,不似落叶,不似风筝,不似蝴蝶,像甩掉了我自己一只手。最后剩下两百多页,我怎么也不肯再撕,这一部分你最爱看,你留在里面的微笑最多。可是,这最后留下来的精华,后来又怎样了呢?记忆真的那么可靠吗?

我一向很少揽镜自照,现在 住的房子里,前任房主在楼下客室的墙上装了一面很大 的镜 子,把一面墙几乎占满了,于是我每天早晨由楼上的 卧室里走下来,第一个相遇的就是镜中的自己。有时候我 会 对着镜子悚然震惊;你怎么还活着呢?你怎么能活到 今 天呢?你呢,即使在那些绝望的日子里,我也常常想起 你 来,小河边,柳条怎样拂着你的头发,游鱼怎样吮吸 你的脸颊。我人梦最多的情景,就是你在黑沉沉的大书房 里, 坐在黑沉沉的檀木椅子上,全身明亮,捧着一卷冰心 。

人是一个月亮,每天竭力想画成一个圆,无奈天不由人,立即又缺了一个边儿。

“故乡要你离它越远它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最清楚”

忘记背后,努力面前。多谢你的良言美意。不幸 的是,在过去三十九年之中,我做成了一个以返身观照 为专 业的人。世上岂有不回忆的作家? 我也有过不愿回忆不敢回忆茫茫然无从回忆的日子,在那些岁月里,我写作时的艰难与自卑啊。而今 世事 如云换过,我担忧我回忆的能力在长久的禁锢中萎靡 了干枯了,而你以一滴水使它复活。这时,回忆,述说自 己的 回忆,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 我想,不能仅仅说,人活着就是成就。应该进一 步说,人活着,并且能自由述说自己的回忆,能忠于自 己的 记忆,才是成就。

断腕灭亲也是空,贺兰山上的猎人还是可以捕獐为生,蜘蛛为了自己发育连母亲也吃,到头来仍是一只蜘蛛,也没长成老虎。

醒和梦是两个故事,我知道流年偷换了多少,世 上又经过几番风雨。

自我们音讯断绝以后,谁都知道中国发生了一些 什么样的事,你我道路不同,艰难并无二致。我是血火 流光 下的幸存者,冰封雪埋的幸还者,死症流行时居然有 免疫的能力,重典大狱后侥幸得到释放的机会,跌跌撞撞 ,不 知怎么自己也有了暮年。

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