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我的痴情,悄然一瞥,如讽嘲似垂怜,偶尔对我有亲昵的表示,我决然回避——知道自己的爱是绝望的,甘心不求闻达,也无福获得酬偿。爱在心里,死在心里。

我有一个乖戾的念头:如果这孩子面临灾祸,我可为之而舍身,自认我这一生那样也就完成了——这是一个被苦于无法表示的爱,折磨得嫉妒阴惨酷烈的少年的怪念头,不知世上有没有另一个人也曾如此经验,如有,我是欣慰的,如无,我也欣慰,因为我已证明了人是有可能具有无欲望无功利观念的单纯的爱,即使只是一念之诚,确实是有过,而且不谙世故的少年人可能会去实行的。

善和恶,都是过分的宠狠,善亦别有用意,恶亦别有用心。衣食住行,专重奢侈的细节,威福交作,忘其实在需要之所以。
人类的爱、欲,不是一部分人变态,而是全部,整个儿失了常(这可痛写一册厚书),请看动物世界,哪有拿爱欲当作事业、资本、凶器、诱饵、收藏品、间谍工具。

男的肤色微黝而润泽,躯体遒健,脸是罗马武士的所谓刀削似的风情。他的眉眼就是战争,他的笑靥就是战后的和平。女的恰好是颀长白皙,莹润如玉,目大而藏神,眉淡而入鬓

也许旧俄罗斯有“沮丧者”,例如列夫•托尔斯泰——他从小就有凡事追根的病,据自供:躺在沙发上,嚼巧克力,读英国小说,便能治好他的沮丧(在年轻时)。或者,清晨走到野地里,看草尖上映着朝阳闪烁的露珠,也能治好他的沮丧(在年迈时)。他坦率,他无畏,他有许许多多话就是缄口不说,没有写出来的日记比写出来的要多得多。这便是我所知的列夫•托尔斯泰。在伟大的人的面前,我们都好像是受骗者。

因此,安徒生尝到过的尝够了的“自惭形秽”之苦,当时同样弄得我心力交瘁,真愿和光同尘不复存身。后来我在这一点上深深同情米开朗基罗和托尔斯泰,终生饮这推不开的苦杯。再多的艺术成就也补偿不了他们至死方休的憾恸。

因为我已证明了人是可能具有无欲望无功力观念的单纯的爱,即使只是一念之诚,确实是有过,而且不谙世故的少年人可能会去实行的。

形象确是高于一切,人类除了追求形象,别的也真没有什么可追求——我在少年时,本能地得到的就是后来用理性证实的美学观念,知识并没有给我什么额外的东西。

大概因为人在沮丧中时,拿不起笔,凝不拢神,百无聊赖,都嫌烦,嫌多余--可见文学作品都是成于“沮丧”还未来到时,或者“沮丧”业已过去时。

所谓美人,是以他或她的笑来作终极评价的,美的人笑时将自己的魅力臻于顶点,这是真美人。反之,平时之美,一笑反而不美,这就不是真美人,这个“美中不足”太大,太严重,致命,否定了他或她的原有的功能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