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脆弱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开始打电话回家,说起自己的不顺利,从班上的同学不熟悉,到要开始自己住宿自理生活的不适应,跟我一个小学毕业的同学大部分都恰好分配到了另外一个班,而我在的班级里却是之前一个小学熟人都没有。
我跟老师提出请求,说想调换到隔壁班级去,班主任回答说,这个分班的事情一开始就定下来了,所以也是不好轻易调整的,你要学会好好适应就是了。
一个星期后,班上有一个男生换去了隔壁班,我于是又跑去找班主任,问为什么他就可以换班级,班主任这一次开始敷衍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督促我好好回去上课。
我开始找我爸倾诉这件事情,他说想想办法帮我问问,后来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当其他的同学早就开始新的初中生活的时候,我自己却是每个夜晚在宿舍里不停地哭泣,我要的很简单,就是想跟之前熟悉的那一批同学在一起。
很多年后,我开始意识到那是一种叫做孤独的东西,我害怕陌生,我害怕新的一轮人际关系,我害怕自己要一个人打水洗澡吃饭上厕所,总是我就是害怕一个人。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爸找了很多人帮忙,但是终归能力有限,而那个说换班级第二天就过去的男生,他的爸爸是当时县政府某个部门的一把手。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开始领悟到,我们生而为人,但是有时候得到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下晚自习的夜里,我跑去找班主任诉苦,说起这个不公平的对待我很是难受,还没开始说两句话,我就开始抽泣发抖,语言也开始不利索。
班主任在楼道里点起一支烟,然后问我,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一直要吵着要去其他班级,我们的任课老师都是一样的人啊?
我泪眼婆娑,说我想跟自己熟悉的小伙伴在一起。
这个时候我看见班主任脸上有了一丝诡异的微笑,然后他说,你升初中的入学成绩在我这个班上是排名第一的,你觉得我怎么可能会放你去其他的班级呢?其他班上的班主任当然是欢迎你过去的,可是他们也绝对不会同意拿一个一样成绩好的同学来交换对不?
他抽了一口烟,说了一句,呵呵,我又不是傻子。
那一刻,是我第一次觉得有种恐怖的感觉袭来,也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好成绩而憎恨不已,也是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换班级的希望是彻底没有了。
我继续哭,哭了快半个学期,可是即使这样,我的期中考试还是莫名其妙拿了第一名。
后来的日子里,我果然不负众望,每一次考试都是班上前三,可是我终究对这个班主任提不起太多好感,我是个渴望得到别人认可表扬的孩子,可是每次班主任在讲台上对我表示赞赏的时候,我总觉得他那张慈祥的面孔背后仿佛在说一句,你看吧,幸亏当时没有把你放走,要不然我这个班的成绩考核怎么办?
这十几年的读书生涯里,我的很多老师都不记得了,唯独这个初中班主任,我现在闭上眼睛都能想起他的样子。
去年过年回家我在车站候车,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冒了出来,果然就是我的这个初中班主任,他来送她的女儿坐车,有一瞬间我跟他的目光撞击在一起,那一刻我觉得他的感受跟我是一样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很熟悉,但是又有些变化了。
就在我琢磨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的时候,他正在向我走来,那一瞬间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还把自己的帽子压得很低很低。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已经送自己的女儿上车,然后准备离开了,我抬头看他的背影,十三年过去了,说没有苍老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脚步也有些蹒跚了,还是带着一副眼镜,肥胖的身形跟以前一样,只是这一刻我看他比以前矮了很多,就像我回家看自己的爸妈仿佛也矮了些许是一样的感觉。
这一刻我在心里问自己,你特么怎么又开始犯纠结了?他是你的老师啊,你不应该过去打个招呼吗?难道你就因为那点小事一直恨他恨他到现在吗?
我想了一会,然后开始明白,我不是恨他,这么些年过去了,那点不起眼的所谓不公平待遇在我眼里早就是小事一桩。
我其实是害怕,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除了我父母以及我男朋友以外,见过我崩溃大哭狼狈至极的人,我不用翻日记都能记得那个在走廊的夜里,我知道自己的祈求无济于事,我也开始接受不公平这件事情的存在。
那个夜里,我开始觉得自己一夜长大,我开始第一次有了接受现实这个体会,这种感觉先是不甘心,然后是痛苦,继而开始说服自己妥协,再慢慢转移情绪,投入到认真上课学习的状态中。
我没有渐渐忘却这件小事,我只是逼迫自己要集中精力在学习上,所以这个看似封尘的记忆,其实稍稍提起,依旧在我心里灼烧起来,甚至还有些许疼痛。
我挺感激这个班主任的,他就像我生命里的一个小小仇人,一个让我得以成长并且开始强大的有教育意义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