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南》创作人马頔:每个人都有一座孤岛

Part 4

杜X:我们在一起13年,还是没能走到最后。

高中毕业我名落孙山,父母对我失望至极,把所有希望和疼爱都给了弟弟,我一个人离开家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学。那时候,她每个月都省吃俭用,攒下钱坐一夜火车来看我,我从来不以为然,就连她每一次走,都没送她到过车站,继续荒唐着自暴自弃,消磨在游戏和各种姑娘的暧昧之间。突然有一阵她没来看我,后来我才知道她怀孕了,一个人去做了人流手术,堕胎后大病了一场,其间竟一直没有收到过我的电话和消息。

那时候她开始对我心灰意冷,提出分手,决定听从家里安排,和一个大她很多的男人结婚。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的是什么,我不顾一切地来到她身边,跪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求她别离开我。她也哭了,含着眼泪却笑着说:我们不分开了,以后我们要好好的。

毕业两年后,我们结婚了,我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什么都做的公司,虽说没什么钱,但终归是稳定了下来。一天一天地忙着,但原本平凡的生活却不再平淡了。工作之外的应酬多了,回家的时间少了,她每天都会在家做好饭等我,只是经常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倒掉。每天应该温馨的时刻,却渐渐演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她受不了我常常到半夜才烂醉如泥地回家,尽管她知道我是为了家。

我对她的关心和唠叨也越来越不耐烦,尽管我知道她是因为爱我。在第13年的时候,我们还是离婚了,那天她为我们做了最后一桌饭,两个人安静地吃完,在阳台上抱着哭了很久。这是我们第三次抱在一起哭,上一次,她还穿着婚纱,我穿着礼服,在我们婚礼那天。

原来13年,是我们的失散年。

Part 5

舒瑛:他总是快我一步,我长大那天,他就走了。

60多年前,我是一家大户的千金小姐,他是我家的长工。很小的时候因为年龄相仿,只要干完活,家里就允许他陪我玩儿。他处处让着我,但能感觉到,并不是因为地位。直到我13岁,他突然开始疏远我,碰到面也对我毕恭毕敬,后来才知道是家里觉得有伤风化,刻意这样安排。为此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那个年代从没人敢忤逆过家族的意思,我被关了整整一个月。他知道后,会偷偷来看我,隔着门陪我说话,说着院墙外的世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有了情愫,因为家里干涉,每次要等很久才能在祠堂后面的谷堆旁偷偷见一面。那一刻,我不是小姐,他也不是长工,只有两个爱人。

16岁,那年兵荒马乱,我带着一只平时吃饭用的银碗,他带着我,一起逃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次年我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我什么都不会做,虽然当了母亲但也还是个孩子,全靠他一个人在码头干活养家。他总说对不起我,不该带我出来受苦,我说:没关系,有他和孩子就够了,我不后悔。后来他也就没再提过,只是每天起得越来越早了。

好日子没几年,文化大革命来了。有人检举说我家成分有问题,那天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一边骂着我一边和红卫兵扭打在一起,最后被绑着带走。我在批斗现场看见他,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脖子上挂着地主恶霸的牌子。原来他全交代了,只是故意弄反了地位,说我才是他家的长工,和我脱离了关系。三个月后,他从牛棚回到家,落下了严重的胃病。

很多年后,他因为胃癌,先我一步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我当时真想跟着他一起死了算了,可看着刚过我腰那么高的小儿子,才突然发觉我该长大了,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大小姐,因为一直把我当小姑娘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用一辈子撑起了这个家,也伺候了我一辈子,临终前都没抱怨过一句。

后来,我经常做一个梦,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每天我在家门口等他,他手里总是拿着我最爱吃的糕点,一脸憨笑。

——我们曾经都幻想过很多种爱情,那是那个年纪里最丰盛的晚宴,每个人都在自己绘出的布景里以梦的方式欢笑着,推杯换盏着,继续奢望着谁都不曾离去,也不会离去。

可笑的是,没有人教会过我们如何面对分别,宴会散场,梦醒的时候我们已是酩酊大醉,甚至不曾挤出一个微笑,还来不及告别,就这么长大了。

我们开始图谋起悲伤,每天在长夜里奔跑,只为在天亮前精疲力尽,逃避天明时充满光亮的生活,做上一场第一次遇见她/他的梦。

后来的几年,我们会假装很好,假装不高兴,假装谁都没走,山南海北地留下脚印,在某个景色下驻足良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也不言不语,回忆起所有的画面,再一一说出再见,我们终于学会了道别,却不再说情话,只说谎。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南山南》歌词

马頔,音乐人,写字儿的


2014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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