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用嘴活着,也自然活在别人嘴里。互联网时代更强化了这种概念,说话的风险明显加大。今天为你点赞,明天对你点杀,落差大到可以发电,你无处可躲。
话说错了,自然在劫难逃;话没错,也有相关的群体带着不满冲你过来。没办法,这个时代,误解传遍天下,理解寂静无声。即便你的整体节目本是为他们说话,但其中的一两句话没按他们期待的说,责难照样送上。后面跟过来责骂的人,大多连节目都没看过,看一两个网上的标题或一两条情绪化的微博就开始攻击。
想想也正常,谣言常常传遍天下,而辟谣也时常寂静无声。见多了也就想通了。有时误解扑面而来,是一小部分人要解气,而又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在围观解闷。可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当你认真解释时,没人细听,所以,解决就总是遥遥无期。
我还是选择理解。目前的中国,人群中的对立与撕裂愈演愈烈,作为一个新闻人,不能加重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面对误解甚至有时是曲解,也总得努力去理解。我很少辩解,原因是:你以为是理性沟通,可常常被当成娱乐新闻,又让大家解一回闷。而这,还真不是我的职能。
可不管怎样,还是要有底线,新闻有自身的规律,我必须去遵守捍卫它。另外,几年前我就说过,为说对的话认错、写检讨或停播节目,就是我辞职的时候。只不过,到现在,还没遇到这样荒唐的事情。
面对现实说话,你的困扰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而你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是:无论风怎样动,树静。
七
理性,是目前中国舆论场上最缺乏的东西,有理性,常识就不会缺席,但现在,理性还是奢侈品。也因此,中国舆论场上总是在争斗、抢夺、站队并解气解闷不解决。邓小平说过的“不争论”与胡锦涛讲话中首次提出的“不折腾”,我极为认同。可想不争论与不折腾,都需要理性到位。
谁也跨越不了阶段,非理性是当下中国的现状,不是谁振臂一呼就可以一夜改变。可总要有人率先理性,我认为三部分人必须带头,那就是政府、媒体与知识分子。
政府与公众如果都非理性,很多群体性事件就无法避免,政府必须用公开、透明、民主、协商来率先理性。
知识分子在目前的中国,大多只是“公知”,很公共,却常常不够“知识分子”。其中很多人,与“理性”无法靠边,而这些人,又怎能列入到知识分子的群落中呢?真正的知识分子,不仅要有当下,更要有责任与远方。
当期待中的理性还不是现实的时候,媒体的理性就十分重要。但做一个理性的媒体人,也许就更有不过瘾的感觉。这边的人觉得你保守,那边的人觉得你激进,连你自己都时常感到克制得不易。可我们该清楚:如果追求的是过把瘾,之后呢?
八
人到中年,已有权保持沉默。不得罪人,少引发根本躲不开的争议,静静地说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语,做一个守法的既得利益者,不挺好?
可总觉得哪块儿不太对劲儿。
面对青年学子或公众讲堂,又或者是机关单位,长篇大论的风险当然不小。更何况,这样的沟通,一来我从无稿子,总是信马由缰,自由多了,再加上水平不高,又习惯说说现实,就容易留下把柄;二来大多带公益性质,没什么回报还风险不小,图什么?
然而沉默,是件更有风险的事儿吧?这个开放的时代,谁的话也不能一言兴邦或一言丧邦,自己的声音不过是万千声音中的一种,希望能汇入推动与建设的力量中,为别的人生和我们的社会,起一点哪怕小小的作用。想想自己的成长,很多顿悟,常常来自坐在台下的聆听,今天有机会走到台上,也该是对当年台上人说“谢谢”的一种方式。
九
当年胡适在喧哗的时代,把范仲淹的八个字拿来给自己也给青年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很多年后读到它,认同。今天,我们依然不知道未来,可如果不多说说期待中的未来,就更不会知道。思考可能无用,话语也许无知,就当为依然热血有梦的人敲一两下鼓,拨三两声弦。更何况,说了也白说,但不说,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