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到终老 怀念到哭泣
作者:涂鸦的鸦
鲅鱼的一面煎到焦黑,整个厨房都弥漫着鱼糊味的时候,倪细花才手忙脚乱地翻边、加水。
宝丽在外面偷偷对老公说,你看妈又把鱼煎糊了。男人使劲瞪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如果是在以往。张宝林一定会从报纸里抬起戴老花镜的眼,眉毛蹙成一团地大声嚷嚷:“几十年了,连个鱼都煎不好。”
不多久,细花会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回击:“只知道白吃,还这么多牢骚,不好吃你来做啊。”
免不了又是一阵唇枪舌剑。而且一定要吵到饭菜上桌,大家都坐定了。两人板着脸,谁也不理谁。
年轻时候为了一些鸡毛小事,曾打到鸡飞狗跳。年纪大了,战斗力大不如前,双方都自动转到了口战模式。战争的由头可能是一碗菜,一个电视剧,儿孙们的教育问题。女人虽然在骂架方面天赋异禀,偏偏张宝林擅长冷暴力,骂人不带脏字,却句句直中要害。严重的时候,细花呕得整顿饭都吃不下。
有时候女儿也会问,既然这么看不顺眼的,当初怎么就嫁了呢?
是啊,当初怎么就嫁了呢。
那时候还时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明明爱的是隔壁村刘国庆,年轻那会还商量着私奔到外面哪个省,生个崽再回呢。最后始终是经不起家里软硬相逼。嫁的那天,昔日恋人也一气之下去了远方。
她和张宝林总是不合拍。比如她爱看中央台的抗战片,他却独爱戏曲,咿咿呀呀半天才唱完一句。他七点半一定要看新闻联播,接着是天气预报,场场不落。比如去外面吃饭她就爱图个新鲜,点些平时不曾吃过的菜,他就一定要来那老三样,西餐什么的更是从来不入他的眼。他做什么事情喜欢直来直往,几十年了,在政府混了个小领导后就再没上去过。他从来都秉承君子远庖厨的理念,偏偏又嫌弃她做的菜不好吃。他不解风情,每年她的生日,他买两袋水果买一只烤鸡,说是实在,从来就没浪漫过。
她本是觉得各种不如意,后来生了女儿,又生了儿子,一副心思更多扑到了孩子身上,懒得和他吵。直到孩子们渐渐大了,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一年半载地才回一次家。两口子又开始天天大眼瞪小眼。
细花快四十的那年,刘国庆联系上了她。说是想邀在本市的同学聚一聚会,他来做东。有关他的细枝末节也是在几个共同朋友那里断断续续得知的。当年那场失恋倒是成就了他日后的辉煌,他早年下海打拼,从维修电器开始,到后来自己开了个电器厂,做得风生水起。
多年没联系,细花居然一下就听出了刘国庆的声音。
刘国庆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离婚的事情,又回忆起当年那段情,满是唏嘘之意。后来他索性说,这次聚会也是因为想着可以邀请她来,如果她不来,那就无甚意义了。
那一日,细花翻出箱底的旗袍,特意还去做了个发型。对于这次聚会,她竟有些忐忑和憧憬。
“阿姨,您去哪啊?”前座圆圆脸的小伙子探过头来问。她呆了一下,原来我都这么老了。
她报了一个地址,车驶入她之前只远远观望过的会所,她一眼看到刘国庆,穿着得体的白衬衫,正与旁边人寒暄。她拿出粉饼来补妆,镜子里,她的眼角都长了细纹,黑眼圈遮都遮不住,腰也大了整一圈。而他正在最好的年华,自信,富有,英俊,有大把年轻的女人前赴后继。
细花在出租车里静静地呆了一会,然后轻轻说:“你再把我送回去吧?”“啊?”“送回去刚来的地方。”
过去的,永远不可重来,能在对方心里留下年轻时最美的样子,那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