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课改修身课是‘日伪时期’”
我上公民教育课没几天,因为当时抗日战争开始时,学校里面公民教育就少了。但是我记得一二年级有一些。其实公民教育没什么神秘的,它就是教你怎么做好孩子。不仅仅是在家里做一个好孩子,还包括在社会上怎么做一个好孩子。比如说不随地吐痰、不闯红灯,马路靠左边走,等等在公民课里面就有。那时候走路靠左边,因为还是英国的传统,抗战之后改成右边走,总之指的是遵守交通规则。看到别人有困难应该要去帮助等等内容。我看到我亲戚里面高年级的课本里有少数服从多数、让人把话讲完、民主程序这些内容,我学习的时候还没有学到这里。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天津沦陷以后,在日寇统治下成立了伪教育局。当时日本的政策对农村和城市可能不太一样,不像我们在电影里面看到的,完全赤裸裸的高压,不是这样。它通过伪教育局做一些事情,改我们的课本也不是都改成“大东亚共荣圈”,只是把课文改成古文多于白话文,把五四以来新文学的内容取消一些。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它把公民课改成“修身”课,讲中国的传统道德、忠孝节义,我后来想来觉得很奇怪。现在说爱国教育要发扬传统文化、传统道德,把以前的“以孝治国”拿出来。而过去的奴化教育里面就有忠孝节义的内容,日本曲线奴化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但它无论如何不要公民教育,不要五四以后的新文学。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点,也不懂,而且大家也没什么感觉,不会抵抗。因为古文里面的忠孝节义的故事,也都是我们家长辈过去在私塾所学的内容。当然,岳飞、文天祥等的民族气节的故事是去掉了。我后来想了很久才明白,实际上也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日本把中国的传统文化来做为奴化教育的内容,也许是因为伪教育局是中国人在做,可能是一个迂回政策,我不太知道。但是很清楚的是,民主、自由、公民权利,这些内容他们绝对不要。抗战胜利之后,从后方来了一大批学生,比如西南联大附中、南开中学这些在大后方直接延续国民政府教育的学生,跟我们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他们的新文学念得比我们多。
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我1947年考燕京大学时作文的题目是文言文,题目我还记得,《立国必先树人,树人必先树德说》。可刚复校的联大(清华、北大、南开头两年还联合招考,只是录取分数线不同)高考不许做文言文,只许作白话文,而且是一个很不起眼的题目,《我的中学生活》。然后我就考不好了,因为我在学校里做的比较多的是文言文,这样可以发挥,能够瞎拽,但这么一个题目就不容易出彩了。所以我第一次清华大学没考上,因为我的长处都没考好。我数学特别好,但五大道题目里面有两道几何,我证不出来,大概有40分,卡住了。但我刚到家就想起来应该换个思路,就迎刃而解了。把我气得不得了。我只要再稍微再想一想就能做出来,但当时就是卡住了,越卡住就越想不出来。所以我特别觉得一考定终身是不公平的。我第二年转学再考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教育不应该有让人种退化的危险”
还有一个感觉,小孩是需要管的,不能完全放任不管,但管孩子什么方面非常重要。我觉得很多家长管的不是地方,孩子在外面做了很多不道德的事情他不管,就是分数管的很厉害。所以,我觉得基本的教养和基本的文明是最重要的。杜威的教育思想认为,小孩天生都是好的,只要让他发展他自己的兴趣,他就一定能成才。比如这小孩爱画画,但特别讨厌数学,你就别逼他学数学了,让他好好画画。杜威主张完全让孩子发挥他自己的特长。对于他的观点,后来美国也有人批评,认为这太放任了,小孩自己管不住自己,还是需要管的。有些内容他暂时没兴趣,以后有可能会有兴趣的。但总的原则是,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可以成才的,不要像盆景一样按照大人的口味加以扭曲,你觉得这样比较好看,就一定要把它弯过来。要让孩子自然地茁壮成长,前提是老师和家长都要有正确的态度,适当地浇水、护理。
但现在麻烦就在这儿,我还说过一句话,我觉得现在这种教育会有使人种退化的危险。学生如果这样教出来,其中一部分会变成老师,更大一部分会变成家长。按照这个路子,就越来越下滑了。为什么在文革这么乱的时候,有些学校还是相当不错的。像北大附中,我女儿就是文革后期在北大附中上的。那个时候,他们的老师还是原来培养出来的老师,还有一些是北大教授后来反右把他们刷下来贬到中学去,我觉得那些老师好得不得了,非常敬业,还是原来的教育思想。可是这一代人早就过去了。现在好像经济好了,老师的待遇也提高了,整个硬件也好了,但是一代一代这样培养下去的话,那就在精神上一代一代退化下去,我的担心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