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导演的新戏《冬之旅》将于2015年1月15日起在北京开启全国巡演,5月会与上海观众见面。这部戏由北京央华时代文化制作,万方(曹禺之女)编剧,表演艺术家蓝天野、李立群联袂出演。《冬之旅》的灵感,来自舒伯特的同名声乐套曲,讲述了年轻记者、青年游走歌者以及两位老人对生命有所感悟以及他们各自的情感故事。


 

从美国的资优生,到台湾的留级生,赖声川说人生其实很平等。本来预期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大学毕业后进入哈佛、耶鲁或者类似其它学校,但父亲突然生病过世,“赖声川小朋友”的人生蓝图从此整个被改变了。

说到生命感悟,当赖声川被要求用10分钟的时间总结自己从6岁到现在为止的人生时,他说,人生没有所谓的“重要时刻”,每一个今天都像一颗种子,你无法规划它如何生长,但未来尽在其中。他用了三个故事讲述了自己生命中有一些特别感触的时刻。

以下是赖声川演讲全文:

 



人生没有“重要时刻”,亦无“无聊的小事”

演讲时间:2014年12月3日


——导演赖声川在新戏《冬之旅》发布会上的励志演讲稿

人生不可能有一张蓝图

10分钟不可能讲完我的人生。我可以尝试说一说。

我生在美国,我的蓝图似乎不太一样。到今天,我自己有一个比较深的体会,什么叫做“生命中重要的一些事情”。其实都一样。如果我们能够把每一秒钟、每一刻都视为重要的,反过来说其实(所谓重要的事)都不重要。因为一些伟大的人物在某一时刻里面突然感受到什么伟大的突破,或者写一个剧本的时候有一个伟大的突破,跟你平时在街上碰到陌生人,人家跟你讲话,这两件事有什么差别?如果你把它当做大不同的话,人生会走到过于两极分化的思考里面,就觉得我们必须活得很棒才行,但事实上我们本来就很棒,每一秒钟都是,只要体会到了这个,随时都会开心。

画面跳到我5岁的时候。我在美国华盛顿上小学,我记得很清楚,我上了两个星期一年级的课,一般教室都是黑板在前面,但是那个教室是黑板在旁边,我就坐在中间。突然有一天老师没有来,回头一看,就看老师站在那里跟校长在说话,指着我的方向。我说怎么回事?他们说完话,老师就过来帮我收拾东西,然后就带我出去,走到二年级教室,我从此就念二年级了。事后回想起来,我觉得美国真是了不起,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这个人就跳级了,什么手续都不用办,连家长都不用通知,就直接把我放到二年级去了。

画面跳到若干年以后。我在11岁的时候回到台湾,我在美国是资优生,从来没拿过B。到了台湾之后,我被剃了个小光头,背个书包,带个便当,天还没亮已经往学校去,天黑了才回家,有种从天堂突然到地狱的感觉。那一年念完了,老师最后决定让我留级。老天是公平的,我是一边跳级,一边留级。因为我父亲是外交官,父母的想法是这样,调回台湾3年,我可以好好学中文。等中文有了底子后,我父亲再外派出去的时候,我就跟着,可以念哈佛或者耶鲁或者其他学校。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父亲在这3年内生病过世了,我的人生蓝图整个就发生变化了,我们家变成单亲家庭,政府有所谓的抚恤金,也根本不够吃饭,所以我的整个命运有了一个大逆转。这个大逆转之下,幸好家里有一个极为坚强的母亲,她非常努力地把我跟我哥哥两个人带大,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不太管我。

那个时代,不可能有父母鼓励你去走文学或者是戏剧这方面的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根本就没有任何前途。我的时代里面所有优秀的人都是念理工的,这些人后来才会回头说,其实我整个才华都不是在理工方面,比如说杨德昌导演,已经到30多岁的时候,才说“我要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现实可以比最荒谬的戏剧更荒谬
 

一个电动兔子可以突然冒出来,把一位刚刚找到人生方向的好友突然撞倒、压死。赖声川当时就觉得,生命本身就没有绝对的自由,或者自主。那么,我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镜头再跳,我在台湾念完大学,结婚了,回过来念戏剧。我刚才说的这些画面不一定是连贯的,但是今天跳在我脑子里的,就是这些画面。我们有一个好朋友,是高中时的同学,台大毕业后到美国念研究所。那时候我在伯克莱大学跟我太太住在一个小公寓里面,那个小公寓非常热闹,经常有朋友来住,地上都躺满了人。这个朋友,我记得他一直找不到人生方向,后来住在我们家,住了好几个月,然后每天跟我们聊天,每天跟我们说人生怎么样不如意。我们管他叫毛弟,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摄影师,他后来找到一份摄影师的工作,也交了女朋友,慢慢地方向找到了,生活突然变得如意了。

同一时间,我在念一些戏剧理论的东西,尤其是法国理论家、戏剧家阿尔托的东西,他一直在讲戏剧形式要有怎么样的翻新,不能有任何的界限,我读不明白。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毛弟出了意外,这个意外说起来荒谬到不可能再荒谬了,他被派去一个赛狗场摄影,赛狗场有个电动兔子,在栏杆上电动兔子跑,所有的狗都跟着跑,他为了找最佳的摄影位置,整个人跨在电动兔子的栏杆上拍,后来电动兔子过来,把他撞了。知道他出事后,好几个朋友就开车赶过去送他,开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我们都很沉默。参加完他的告别式,我们又同样地开了10个小时回来,路上一句话都没讲。

这个时候,我心里有很强烈的一种感受,想到阿尔托说什么叫自由?一个电动兔子可以从旁边冒出来,把你撞倒、压死。生命本身的状态,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那有什么东西,我们还可以做?
 

你的未来,就是你现在正在创造的
 

凡你走过的脚步,都会隐形地走向一些新的地方。如果在20多年前就告诉赖声川,他的女儿多年后将嫁去他和太太资助过的印度偏远小镇,他绝不会相信。但真实的故事,往往比我们想象到的,神奇太多。

我常常听到这样一句话:凡走过的路,都留下脚步。但是我越来越体会到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凡你走过的脚步,都会隐形地走向一些新的地方;我们每个人的今天,就浸润在每一个昨天当中,你的未来就是你现在正在创造的。

画面再跳,跳向1988年我第一次到印度的画面。那时候我跟我太太带着我女儿,大女儿才7岁,去了印度北部山上的一个小镇,那个镇非常穷。我太太有一天说她想洗个头,水来了,她才发现这水是镇上的人从山的那边翻山走了两个小时才挑过来的。她非常感动,一盆水,不光洗头、洗澡,还洗了衣服。那里的路也很糟糕,另外,镇子里一天大概只有两个小时的电。

我们走之前问了一下,如果要帮忙(通水电)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其实那里水是有的,只是没有管子通下来。路是可以铺的,电也可以接过来。这些需要几万美元,那个时候这些钱也不算少了。我们就找了10个朋友,凑了这个钱。现在那个地方有水,有电,路也修好了,非常方便,小镇也发展了。这个故事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我相信各位在人生中都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伸出手,有这个能力,就去帮助别人。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是因为我怎么都想不到,我女儿现在就住在那个镇,因为她嫁去了那里,她的家就在那儿。她不知道这个故事,现在她所住的地方的水、电、路,都是我们当年帮忙修建的,这真的很意外。如果当初有人预言说我做这个善事,到几十年之后,我的女儿可以享受到这些东西,我反而不会相信,可能更不会去做了,因为会觉得真无聊,干吗做这个事情?

这只是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的人生观,我们的世界观,就是在这一点一滴中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