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豪:照顾好自己,并不轻言放弃

高考成绩与老师们对我的预期相差很大,但好在一本压线,去了个还不错的大学。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里我一直沉浸在对自己的怨恨里,恨自己的遭遇,恨自己的一切。

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受苦的。谁没有一点病痛和挫折,谁没有过彷徨和挣扎,我从来没怪过那些经历和老天爷的戏谑,我只怪自己,怪自己有过的退缩,怪自己尝试过的放弃。

临去大学的时候我回高中看班主任,那天几个任课老师正好也在,除了班主任,其他老师都不了解我高三时的情况。只听物理老师说:“你这成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考前偷懒了?小子。”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可我难道要用过去的痛苦来解释此刻的委屈吗?这世上有太多苦楚,你敞开心扉地讲出来,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借口和软弱罢了。说出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我惭愧地点点头,赔着笑脸说:“是啊,真后悔那会儿自己偷懒,不知道努力。”

班主任在一旁打岔,过来拍我的肩膀,看着那些老师笑着说:“不就是一个高考吗,亚豪现在去的大学也挺好啊,他的路还长着呢,他以后一定会越来越优秀,因为这孩子从来不会放弃。”

听到班主任的话,当时我鼻子就酸了。不过这次没掉眼泪,那时候病都好了,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也可以很轻易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一那年的母亲节,我给妈妈发去一条短信:“妈,母亲节快乐。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上,我会努力成为你的骄傲,永远。”

妈回了一条:“傻孩子,你在困难面前没有轻言放弃,你就是妈妈最大的骄傲,永远。”

大学毕业前的春节,我和两个好哥们一起去看望另外一个哥们小山的父亲。小山的母亲在他幼年时离开了这个家,小山从小和父亲过,大二时去当了兵,快两年了。

小山的父亲这些年都是和他两个人过日子,身边一直没有女人,现在儿子又去了远方当兵,他挺孤单的。

我们去了之后才发现,他确实很孤单。一个年近五十的人能跟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喝到天昏地暗,不知道有多久没人陪他说说话了。一下午的时间,我们喝了三瓶白酒和一箱啤酒。

我们几个都知道,小山的父亲是那种典型地把自己对人生的不如意和未实现的理想全部施加在孩子身上的人。

可能是小山大了,可能是他老了。酒桌上他从未提及任何一句对小山的期望和要求,只是一直在大舌头地讲着小山身体哪儿哪儿不好,该注意哪些方面,让我们记下来在电话里提醒他,真的比当妈的还细心、啰唆。

直到我们走的时候,他依然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半空挥舞着,不知疲倦地讲着那些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语无伦次的话。

“他爹我没出息,为了以后他的出路好些,我只能让他去当兵,可我儿子有出息,他愿意吃苦头,他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得多!不管他有没有出息都是我的孩子,我就是想让他学会坚持,我就是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他从小身子骨就弱,比你们都瘦两圈、矮半头的……”

打小山去当兵后,他从没给他爸打过一个电话。他恨他爸气走了他妈,他恨他爸从小就不像其他父亲一样照顾儿子,他恨他爸没能力,让他吃尽了苦头。

去年国庆节的时候,小山给我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他爸竟然大老远来新疆看他了,可他连他爸的面都没见到。他爸把一箱牛肉干、两盒牛奶,还有一箱他小时候最爱喝的苹果汁放到部队门口的哨兵那儿就走了。

箱子底下放了一个信封,什么都没写,只装了五千块钱。他爸的收入一直不稳定,小山看见过他爸吃鲍鱼喝茅台,可大多数时候是看见他在家就着咸菜啃硬馒头,咂巴着嘴喝两小口二锅头。

我在电话里告诉他:“去年春节我们几个兄弟去看你爸了,他希望你有出息,更希望你照顾好自个儿。”

小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两分钟,120秒,我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已经准备挂断电话了。

“我会活得很好,也会努力出人头地。有他在世上一天,我就得这么坚持,我也不知道为啥。”

“就算不在乎他,甚至恨他,可我还是想着为了他也要让自己活得好点,你说人怪不怪?”

小山退伍回来的第二天立马来找我们哥儿几个不醉不归。酒桌上他唾沫星子满天飞地跟我们讲起这两年他在部队的经历,他掀起上衣秀出他的八块腹肌,并仰着下巴告诉我们:“老子拿了优秀士兵。”

我们都觉得他在胡诌,大学那两年的他不仅连进步奖都没拿过,挂科都挂到了老师不忍收他补考费的地步。

喝到双眼迷离的时候,小山撩起裤腿,直接将腿伸到了饭桌上,腿上有一条长长的疤。

“这是我去大山里拉练时意外受的伤,粉碎性骨折,腿里植入了条钢板,过了两个月后,我照常去训练。这事没跟你们说过,就是想着等回来时跟你们炫耀一下。”

“主要怕你们几个管不住嘴跟我那个爹说了,他肯定又得骂我没出息,心里却又着急得跟自个儿折了腿似的。”

“忍忍就过去了,算个屁事。”

小山以前是一个对待世界和自己都玩世不恭的人,喜欢放纵,蔑视一切他人所看重的事物和感情。

在2013年8月份,我和高中时的好友通了最后一次电话,后来她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那时她在加拿大,半夜给我打来越洋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姥姥没了”。

我知道,她从小是姥姥一个人抚养长大的,爸妈都是做外贸生意的,常年漂泊在外,她和他们的感情很淡。过去她和我聊天时,每次提到童年那些快乐、暖心和难忘的回忆时,她总是姥姥长姥姥短的。

对这种感情概括起说来就是,在她童年到少年的回忆里,每一个“爱”字,都是姥姥一笔一画教她书写的。

可她在电话里只告诉了我姥姥去世的消息,后面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便挂断了电话。

后来她就没了消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直到第二年3月底,我和高中时的几个同学聚会,我在饭桌上想起了她,便向同学打听了下她的近况。

正巧一个在场的学霸和她后来申请了加拿大同一个学校的研究生,两人有过几次联系。

大致的情况是,她非常想继续读研,但申请研究生失败了,就差了一点。随后她一边兼职打工一边继续努力申请研究生,日子过得很充实,人也比以前更靓丽了,好像没有遇到任何挫折似的。

“她爸妈呢?没给她出点主意或帮下她吗?”我问那个同学。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像她这种情况按说就应该直接回国找工作了,没必要在那边耗下去。但她当时给我的回答是她要坚持,靠自己努力,为了让姥姥放心。我不大理解她的想法,由于我跟她不熟,所以也没多问。”

是啊,旁人肯定不会理解,她到底在坚持什么。